暗夜,柳长风睁开双眼。
他竟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双眼居然复明了,他分明看见了水中的光影!
两只耳朵也重新能听见了,他真切地听到了水波撞击船身的声音!
还有,他居然能动!全身都能动!
这让他不免开心得手舞足蹈,像个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的小孩。
冷静片刻,柳长风却又不禁怀疑到:“又是在做梦吧?”
回到南玄已经一年有余,这一年说短很短,说长却也很长。
短,是因为自己从天下第一变成又瞎又聋最后全身瘫痪的废物几乎只在一瞬间。
长,是因为自己被禁锢在想看看不见想听听不着动也不能动的躯壳里,仅靠体内的真气维持着微弱的生命气息,哪怕刹那,都会显得极度漫长。
一年前,他杀人了,杀了很多人,手段还极其残忍。或许正因为他犯下了滔天罪恶,上天要狠狠惩罚他!
他身怀绝技,拥有举世无双的内功“玄元大法”,并开创了数十年后依旧无人能破的“纤凝剑法”。
然而在他看来,“玄元大法”是师父对他的爱,“纤凝剑法”则是他对师妹的爱。他怎么可能会用师父对自己爱和自己对师妹的爱来杀人呢?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的确杀人了。
包围东宫时,面对犹如铜墙铁壁般保护着太子杨茂的三千旅贲,他挥出了破天一剑。
只听山呼海啸,只见血光漫天,三千武装到牙齿的旅贲军瞬间灰飞烟灭。
看着旅贲军尸体上那整齐划一的伤口和伤口上汩汩流淌的鲜血,他愣在原地。
他是在忏悔吗?
未必,他应该是失了神。
此时后悔都还没来得及,忏悔就更谈不上。
且不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也从未见过如此杀伤力的武功。
以往在修炼时,他只知道自己修炼的内功气贯长虹,他所自创的剑法出神入化,可他却从未将其施展于活生生的人身上。
这才一试,就要了三千性命,论谁,都不可能处之泰然。
没过多久,他便两耳失聪双目失明,从此再也听不到也看不见了。
难道他这是在赎罪吗?
那三千旅贲军惨死的景象时刻萦绕在他的脑海,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理该如此。
可他还是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只是这种希望并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他很快就完全瘫痪,彻底不能动弹了。
他整个人被锁进一副僵死的躯壳中,这躯壳就像是他精神的棺椁,死死将他封印在无尽的黑暗中。
他绝望了,或者说释怀了。
曾经无所不能的他,就这样彻底沦为了废物,更可恨又可悲的是,他连自我了结的权利都没有!
他活着,却只能活像一具尸体,一具安静地躺在榻上的尸体。
他心中唯一遗憾,就是还没娶纤凝师妹过门,虽然他们已有过鱼水之欢,那也是他此生最难忘的时刻,可他想要的却是给她一辈子的甜蜜幸福。
最终,他被医者诊断为真气耗尽,已彻底死亡。
纵使赵纤凝师妹有万般不舍,但也只好为他安排了葬礼。
自他彻底瘫痪后,他便成了一个在鬼门关前窜进窜出的“活死人”——活着但却已经死了,死了但却又还活着!对于身边的人和事,他早已算作局外人。
因此,他并不知道赵纤凝为了救他跋山涉水九死一生,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女儿,更有甚者,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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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柳长风发现自己站在甲板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听着水波拍打船舷的声音,自己还能在甲板上走动,如梦如幻,一切都显得虚无缥缈,若有若无。
“你醒了。”
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冷冷的说到。
这声音仿佛是从水底冒出来的。
柳长风循声望去,半天才发现一个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或者说飘在不远处更加合适。
若不是他手里提留着一盏奇怪的灯笼,柳长风断难将其轮廓从夜色中抠出来。
“你是谁?”柳长风有些好奇,诧异地问到。
“冥界渡魂使。”那人阴沉地说到,声音仿佛还是从水底冒出来的一样。
“还是头一回梦见!”说罢,柳长风竟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自称渡魂使的那人问到:“你还认为这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
柳长风摊开双手,反问到:“不然呢?”
“死人是不会做梦的,死人的世界不再有梦!”渡魂使说到。
柳长风再次摊开双手,露出一副不可置信而又无比好奇的表情问到:“我已经死了?”
“不然你怎么可能会见到渡魂使!”
听罢,柳长风有些不服气,但更多的应该是不理解,心想,他怎么就死了?
片刻,他又生出一丝窃喜,他终于解脱了。
“那我?”柳长风指了指自己,问到。
“回到掌魂使手中。”渡魂使静静说到,他的声音还是阴沉得可怕。
柳长风顿觉可笑,一脸狐疑地说到:“一会儿渡魂使一会儿掌魂使,你在逗我玩儿呢?”
“信不信由你,总之,一会儿你就会明白的。”渡魂使不紧不慢,阴沉沉地说到。
“哼!”柳长风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说到:“我倒看看你会把我怎么样!”
柳长风话音刚落,便只见渡魂使瞬间化为齑粉且掉落在甲板上。
这着实真把柳长风吓得不轻,好在他还能不停地安慰自己,这只是梦!这才化解了他内心深处那不可描述的恐惧。
很快,甲板上的那摊粉末被风卷起,冲天而去。
柳长风看了看脚下,发现整艘船居然离开了水面,很快便随风飞了起来。
他被吓得紧紧抓住船舷,生怕自己从船上掉落下去。
不一会儿,船离水面越来越远,速度越来越快,飞得越来越高。
柳长风只觉呼呼的风声犹如鬼哭狼嚎般不停地咆哮着从耳边呼啸而过,生前点点滴滴的记忆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不停拉扯而变得万般扭曲,七零八碎奇形怪状地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突然,不远处出现成千上万和他所乘坐一模一样的船只,它们似乎都在朝同一个方向飞去,就是朝一个小小的银白色球体的方向飞去。
仿佛只经过了刹那,那原本看起来只有碗口大小的银白色球体变得硕大无比,相形之下,所有飞向它的船只都变得像微不足道的斑点。
很快,已经无法看到这个球体的全貌,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银白。
所有船只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反而都像着了魔似的疯狂加速,径直冲向那足以吞没一切的银白。
柳长风吓得紧闭双眼,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只觉整个人被抛往无底深渊……
这段时间极度漫长,仿佛经过了上万年!
柳长风微微睁开双眼,又迅速紧紧闭上。
太刺眼了。
没有掺杂任何其他颜色,哪怕头发丝大小的异色也不存在,只有无止尽的银白。
他又努力睁开眼睛,想要适应那刺眼的银白,可还是承受不住,只能再次闭上双眼。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任何声响。
那些与他一起撞向这个银白色球体的船只呢?它们都去了哪里?
想到这,柳长风不禁大叫一声:“有人吗?”
没有任何回应,连他自个儿叫声的回音都没有。
“这就是人死以后的世界吗?”柳长风自言自语到。
他再次鼓起勇气尝试睁开双眼。
这一次,他成功了,他终于慢慢适应了这无尽的银白。
既然睁开了眼睛,那就要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特别是有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
结果还是只有银白,无尽的银白。
向前退后,向左向右,都只有无止境的银白。
前方看似有堵银白色的墙,可无论怎么走,却总是无法触及。尽管他并未感到那墙会随着他的步伐往后挪,可却怎么也走不到那墙边。
时间在这里似乎不存在,似乎这里也并不存在空间,而是一个纯粹银白的平面。
面对这无止尽的银白,柳长风仿佛回到了自己那全部瘫痪的身体里。不同的是,在那有的只是无止尽的黑暗。在这里,那无止境的银白就像他曾经无法摆脱的躯壳,无法逃离的精神棺椁,他就像是一只无法破茧的蝉,将被永远困在里面。
柳长风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最终却总像是原地不动,抑或周遭的银白就是他的一部分,随他而动。
他或许是累了,于是无奈地低下头,然而就在他的脚下,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裂缝。
这条裂缝起初很小,小到几乎看不到。没一会儿,它却光速般迅速扩大且向两侧延伸。
“唰”的一声,柳长风从裂缝中掉落并急速下坠。
就当柳长风以为这就是堕入十八层地狱时,他却发现自己落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仔细一看,这不是棉花,而是云朵。周遭冒着神秘的白烟,宛如仙境。接着,这朵云竟开始缓慢下降,直至将柳长风轻轻放到一艘大船的甲板上,这朵云才渐渐消失。
大船在水面上缓慢行驶,江两岸是直插天际的血红色石壁。
船行不久,正前方出现一道拱门,拱门的拱顶由两把巨大的银白色镰刀相交而成,在两把镰刀相交处的正上方有一颗巨大的圆形火球正炽烈燃烧。
船刚行过拱门,便有一个浑厚的声音愤怒地说到:“本是天上人,何须来此间?”
柳长风还来不及看清那说话的到底是人是鬼,便只见一只遮天大手从空而降,轻易就把他所乘之船翻了个底朝天,柳长风掉入水中拼命挣扎。
还是那浑厚的声音,说:“人间身已朽,将以新换旧。有男亦有女,全凭其道运。”
那声音刚落,柳长风所在之处立即形成了一个漩涡,很快将他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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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当柳长风睁开双眼时,竟不觉大叫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