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的文章(精选二一篇)
生命的俯瞰
文/陈博伦
死亡,死亡。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我看到我的故乡在一片茫茫竹海中起起落落,像一叶孤舟行驶在风口浪尖,仿佛随时会被吞没。周围是海浪般层层围涌过来的竹林,被风吹出飒飒声响。我飞越空中,看到万顷翠浪包裹的小小村落,看到乡亲们热切期盼的目光,看到他们生生世世赖以生存的土地,和其上的一派生生死死的悲壮气息。
我遭遇死亡。
之所以用遭遇这个词,是因为死亡出乎意料。它会冷不丁地就从转角处冒出来,和我打个照面。
死亡并非发生在我身上,但你们可以想象,如果一个杀人犯突然从墙角钻出来与你来了一次并不美妙的邂逅,虽然他的目标并不是你,但也足以让你的心咯噔一下然后狂跳不止,后背发凉。
我从未遭遇过如此密集的死亡。尽管电影里可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有数不清的人丧命,但在现实生活中,这是完全不同的。
这里有必要说一些题外话,因为我想介绍一下自身的背景,好让我的叙述更加完整合理。毕竟这是属于我的经历,所以我所处的情境相当重要。如果读者可以身临其境地体会我当时的感觉,就能更加明白我想说的意思了。
我出身于一个农村,十几年前还相当落后封闭的一个南方村落。大家可能知道,那样一个村子,人们之间通常是沾亲带故的,没有外地的人会来这里落户。村里随便指两户人家,总存在着某种深刻而古老的血族渊源。换句话说,这些人既是我的乡亲,也是我的亲人。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他们认了个遍。家里人指着他们告诉我:这个是姑婆,这个叫舅舅。我望着那一张张沾亲带故的慈祥而欢喜地看着我的面容,顺从地叫着姑婆和舅舅。每年春节,又有一帮已经迁出的亲人从外面进入这个小山村,依旧是我熟悉的面孔,我叫着姨娘姑婶,那些穿着过节的新衣服的大人们就拿出压岁钱和糖果给我。那时候我还小,不会推演他们与我究竟是怎样的血缘关系,只知道牢牢记住他们的称呼。主动叫长辈,是母亲一直对我严加要求的必须遵从的礼貌之一。
那时候我只知道,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在周围漂浮的一张纸面孔,看似毫无关系,却牢牢依附于父母那一辈庞大家族的根系。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职业、家庭,只知道那是我的亲人。
而且在我成长的十几年中,这些面孔没有多出来一个。在我眼中,朋友、同事这些人际关系只有在书本里出现过。虽然现在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确确实实,那时候,我从未见过父母用朋友同事之类的关系来介绍某个人,我看得到的,全是亲人。
后来我不断升学,回家的频率从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再到只有寒暑假呆在家里。我彻底远离了原来的世界,有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我用长大后的目光平视着那些陌生的人脸,大脑一片空白,想不起他们的称谓。有一张幼小的面孔在我的记忆中不断浮现,热切地叫着那些长辈,他嘴里吐出的雾气越来越浓,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穿透层层迷雾望着他们饱经岁月刻蚀后的脸颊,仿佛我才是客人,而那些长辈,一如既往地慈祥而欢喜地看着我。
我观察那个世界的窗口,只剩下母亲。
我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刻一般是傍晚,通常还不到晚饭的时候。母亲就会盛早就煲好的汤给我。我一边喝一边听母亲讲村里发生的事,比如隔壁的两户人家为了一点小事闹僵了关系,比如很多外面的人来这里的湖中钓鱼。然后母亲就会冷不丁地跟我说,你知道吗,
村里的某某死了。
母亲说得很平静,我只能装得更平静地吮吸着一根肉骨,也没问母亲那位长辈是怎么去世的。母亲一如普通的农村妇女,哀叹几句世事无常,然后给我盛汤。
我不得不说母亲是个很负责任的信使,仅仅是这个春天,我就从她口中得知了两位亲人的离世。可以想见,这几年,那些或亲或疏的长辈中,又有多少与世长辞。而我往往是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的。听到消息之后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位亲人的面容,然后想象着他从世间永远消失。
我不明白,当我拨开青春的迷雾,走过那些自大、狂妄、偏激、剧烈的年龄,在我真正走向成熟,学会自省、积淀的美好时光,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却猛然踏上了一片黑石嶙峋的荒原,岁月竟飨我以这样一场措手不及的死亡盛宴,其中甚至包括我至亲的外祖父母和其余几位亲密的长辈。直到现在我仍觉得匪夷所思。我只能从时间上给自己一个苍白的解释:老辈人正走向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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