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冲刷过的夏天，总是散发着明媚的清新，就像江南女子撑伞时回头的微笑，荡漾在蓝天白云交汇的地方，我的心不自觉地晕开了一股喜悦和舒适的感觉。清澈的水无声地溢出山河的缝隙，在远处带来一种美丽的错觉，在潇洒的年纪错过了一个仲夏。当初的我，偏于北方小城寂静的山河与流动的流水的对话，悄悄蔓延了至少多年的懵懂。
那扇旧木窗散发出腐烂木头的气味。暑气未消之前，奶奶总会给全家人煮一锅绿豆汤。颗粒大小的绿豆沾着开水，漂浮在有蓝色底纹的碗里，很像我们还没走的昨天，在街上无休止地欢歌笑语。小时候总以为会有喝不完的绿豆汤，总以为外婆会一直陪着我，就像我永远不会离开北方的城市一样。
小时候，每到下雨天，我总喜欢和奶奶一起睡，轻轻地躺在她怀里。伴随着窗外的雨声和她轻微的呼吸声，我感觉时间在她怀里突然静止了，我永远是那个会做梦的孩子。梦里有片片花海，清凉的湖水，唱着哆啦a梦，骑着扫帚的哈利波特，成了我前后桌的同学。常常醒来，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很久，我总是看到奶奶忙着准备晚饭，在那个黑暗却干净的小屋里不停地走动。每次外婆看到我醒来，总会端一碗清水给我喝。白色的茶碗在她粗糙的手中看起来非常温顺漂亮，像一个没有经验的孩子。而我总是很快地从奶奶手里接过水，一口气喝完，以便赶在下雨之前写完一半的作业。
奶奶说，人死后灵魂会依附在我们北方的山上，看活着的人是不是不听话。我从小就对奶奶说的话深信不疑，所以一直对家乡的山有着极大的崇敬。归根结底，只是年轻时对死亡的恐惧。毕竟我还年轻。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世间的分离和无奈。
当我十三岁的时候，我成了一名住校生。因为中学离家很远，我不得不每周回家一次。每次外婆看到我回来，都会准备一桌子好吃的饭菜，凉拌黄瓜，南瓜芝麻炖饭，爆炒鸡腿菇。每一道菜在她手里都被做成一道精致的风景线，成了我最怀念的过去和爱情。我爱北方的城市，因为那是埋藏在我青春里的永恒的小幸运。有一种奶奶落叶归根，今生将落叶归根的感觉。我不会忘记，我上中学的时候，我奶奶步行到我们学校来看望我。一个五零零多岁的老人背着我平时最爱吃的食物独自走了这么远。每次想起来都心痛。痛苦是少年时在心里种下的种子。如果不是奶奶这辈子的恩情，我真的怕我心里早晚会冒出魔鬼的恶花。
在我的记忆中，外婆并不富裕，但她会给我买小音箱、玻璃球之类的小玩意，让我永远不会因为别人有而我没有而感到失落。我奶奶会在我爸妈吵架的时候第一个安慰我，送我去学校，收拾我的书包，告诉我她会一直陪着我，没有人会欺负我。奶奶的生命力极强，一辈子维护着我们这个破碎的家。十几岁的时候，我从心底生出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奶奶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上大学后，我离奶奶更远了，奶奶也不再有力气看我的新校园，因为现在她不久前还得了癌症。奶奶今年夏天走的时候真的还在吗？第一次从很远的学校匆匆赶回来，看着病床上畸形的奶奶，回想起十几岁时的奶奶是另外一个人，瞬间泪流满面。我跟我奶奶说，等我等你的时候，我带你去我的学校城，比我们学校漂亮，还有一个大喷泉。奶奶虚弱的点点头，我的心却痛的快要窒息。
又是一个下雨天，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了。窗外的雨伴随着奶奶微弱的呼吸声，渐渐停了。我的青春，我的奶奶，我回不去的青春，都在以火车的速度离开。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成了被世界抛弃的孤儿。
下一站，当我走过奶奶的一生，我会在哪里？一个少年的故事，讲给你听，不悲伤，不哭泣，只为一个闪亮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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