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蓬松的土壤之间住着种子。在雾里住着灯。在等待中住着爱情。我一向觉得,事物只有在某种空间背景的环衬下,才能真正显示出自身的光泽。
对于人来说,房间是最基础、最直接、最物化的空间形式。环顾四壁,这是我一个人的家,它使我实现了一个平凡女人的清澈与细润。
房间不大,在五楼,这是高于现实又低于梦幻的层面,是我喜欢的高度。仿佛一只穴居于独居的雌性动物,我在十几个平方米内建立自己的生活秩序。此处位于市区地段,立交桥上每天驶过无数汽车。奔波的人们,喧哗的市声。但只要拉上窗帘,我就是被树叶遮住的虫子,在安慰的中心。
房间是借来的,但幸福不是租来的,就像贫穷的新娘不因租来的礼服而削减她的快乐。也许,打开幸福的房间只需要一些微小的东西,就像阿里巴巴用“芝麻”打开财富的大门。
阳光里的灰尘闪熠着,我开始关注这些细微的事物:我快乐的时候它们是迷你的伞兵,伤感的时候它们是阳光的头皮屑。事物在我眼里带有浓重的个人经验色彩,介人我内心的真实。
二
对于家具,我只接受木质的,排斥金属与聚脂漆之类。床、写字台、衣柜、餐桌和几把高背椅子---这套家具基调是棕色的,透出隐隐的暗红。我喜欢那种柔润的光感, 典雅而沉着, 自然的怀旧主义。
我当然知道, 由于我们对材料的偏好, 使树远离了根。斧子直接听命人类, 显得格外理直气壮。木头的斧柄被人握在手里, 充当奸细的角色。为什么我们对森林、对动物一直惯于动用铁器?
树来到房间里, 它们卸去了叶子, 永远是冬天里的样子了。这让我想起那些土地经验丰富的农民, 来到城市后他们变成一无所长的体力机械。我们把木料涂上油漆变成家具, 把土地涂上油漆变成柏油马路, 前者同后者一样反映了某种被践踏的命运。
可除了木头, 我想不出还能和什么如此亲和。唯有木质的纯朴与安详,让我在睡眠中放心。和金属不一样, 它们从来也没想过报复, 不在降温时寒冷, 也不倚仗导电来威胁谁。依靠着它们, 我深受保护。
树有一种神性的光辉, 从伤口中它反而流出脂蜜, 当它死了, 依然在优美之中, 比如提琴的倾诉与歌唱。
三
对于生长在城市的树来说, 森林已是籍贯中的老家。我的窗外有一棵普通的杨树, 正好高过我的楼顶。它曾收容了一株膝本植物, 结果入侵者越长越大, 使杨树的主干与支干上覆满了异族的叶子。藤本植物的茂盛似乎已超过了它的宿主。这就是宽容的代价。
杨树叶子上可看到一些虫蚀的痕迹, 一些残缺的叶边与褐黄的死枝。树老老实实地站着, 从不像淘气孩童般跑跑跳跳磕磕碰碰, 但也落得满是伤处, 可见再小心也难以躲避上帝预约的伤害。
我们每天都可以洗澡, 而树们有时一两个月也洗不上一次。那些爬来爬去的小虫子, 在皮肤上也在脚心里, 那些落在叶子头发里的灰尘, 那些鸟儿们不自觉的大小便--- 我猜想着树的痒和其他不适。所以, 下雨的时候它一定最快乐。
一个雨夜过后, 我无意中拉开窗帘, 对街的灯光全透过树隙照过来, 密集的灯光把它装饰为一棵高大的圣诞树! 你不会知道, 我曾享有多么华丽的夜晚。
树的脚深深埋在土里, 从来没有走动, 它全部的茂盛都在树冠。这让我想起了那个轮椅上的作家, 他的全部行走体现于头脑之中, 但他的脚印却比谁都深, 心路比谁都长。
四
鸟是树四季的果实。在树叶的屋檐下, 住着鸟的家人。
我第一次看到啄木鸟就是在这棵杨树上, 它的出现令我充满幸福感。啄木鸟像牙医一样敲来敲去, 终因收获无多而匆匆飞走。我不禁遗憾这棵树还是健康的。啄木鸟令我想起了一些思想家和批评家, 他们以敏锐的目光、犀利的唇枪发现并揭露社会的弊端, 他们让我们产生疼痛感, 也医治了我们的病患。可如果没有虫子, 啄木鸟就会饿死; 没有了毛病、缺点、弊端, 那些社会思想家、批评家又何以为生呢? 原来世界的秩序、万物的位置早已安排好, 无需凡人再去饶舌。
麻雀是最土着的居民, 是鸟类中的布衣百姓, 它们总是议论着什么。还有灰喜鹊, 有时一棵树上会站上几十只, 全穿着整齐的幽蓝礼服, 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合唱团在演出, 只是歌声不悠扬, 喜鹊的嗓门像朴实村妇的吃喝。鸽子总是落在窗台边或阳台上, 而不停在树上, 鸟儿的落点流露了它们的身世。鸽子的叫声让我忍俊不禁,嘀嘀咕咕的, 有点像什么人在闹肚子, 它们真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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